出  處: 中國醫藥研究叢刊
出版年度: 1998
期  別: 第十九期 p.111~p.116
作  者: 董延齡
單  位: 中醫診所主治醫師.台北市中醫師公會理事
 

肝炎「特例」三則

肝炎「特例」三則

  肝病,自古以來,即是一種棘手的疾病,老一輩的中醫曾說:「肝,癆,氣臌,噎,閻王撒到的帖。」把肝病列為四種難治的疾病之首,實則肝病的種類很多,就以肝炎來說,已往的中醫,以患者外觀的症狀,和脈搏的情狀,以及患者的自述作為臨床依據,把肝炎籠統的分為陰黃、陽黃、急黃、脅痛、肝鬱、臌脹、肝水等;西方醫學以生化檢驗為依據,以病毒的類型為區分,把肝炎分為:A型、B型、C型、D型感染,藥物或酒類中毒性肝炎等:其中前四型又依肝功能指數和發病時間的長短,分為急性和慢性。同時在肝炎的過程當中,又有很多變化,最常見的例子是由肝炎轉變成肝硬化或肝癌。由於以上種種情形,肝病在臨床上益形顯得複雜。
  西方醫學,賴醫療科技之賜,對於肝炎的認識上,相當令人敬佩,但在臨床治療上,仍有值得檢討之處。以下我想拿三個病例來說明中西醫學在肝炎治療上的差異性和優劣點。
  病例一:
   林醫師,時年三十八歲,此人原為x總醫院胃腸科主治醫師,因為醫務過於繁忙,又兼他原來就是一個文弱書生型體質。在著名的大醫院中,一個主治醫師一天需要看幾十個病人,有時又要巡視病房,撰寫研究報告,漸感全身疲勞,胃腸消化力欠佳,初起不以為意,病情日漸加重,由於他是胃腸科(肝膽病有些醫院屬於胃腸科)的主治醫師,對於本身的病情自然有相當程度的了解,於是在醫院內即刻抽血化驗肝功能指數,化驗結果GOT、GPT均在50-60之間,且為慢性B型肝炎,乃自開肝得健(ESSENTIALE)服用,服了一個多月,又抽血檢查,GOT、GPT,非但不減,反而升高,前者為70以上,後者為80以上,於是改服保肝片(PROHAPERAM),並多吃高蛋白食物,然消化力欠佳,吃後胃脹,也不敢多吃,二個月後,再抽血檢查,GOT、GPT,均升高至一百以上,此時他有點緊張,於是找他的主任商量,他的主任是國內有名的胃腸科專家,建議他服用思利馬林(SILYMARIN)並認為他工作太累,允許他暫時留職停薪,每個月只回醫院開會一次即可。林醫師遵囑回新竹老家養病,奈何家計問題,每日在家鄉又應診半天,因為他是x總醫院的主治醫師,在老家開業,自然轟動鄉里,業務不差。過了一二個月,雖每天只看病半日,仍感不勝負荷,此時抽血檢查,GOT、GPT,已達三百以上,這使他更為緊張,和家人商量,他的父親建議他找中醫看看,他說:「我的主任是國內有名的肝膽病權威,都無辦法,中醫如何能治!」他的父親又說:「據我所知,很多肝病,西醫治療無效,後來找中醫治好的,年輕人不要那麼固執!」他的父親接著又說:「如你不好意思找別的中醫,可以去找某某的老公看看!」經其父親再三勸導,林醫師終於打電話給我,約定於星期日上午自新竹來台北看診。經我診斷,並檢閱其檢驗報告,認知林醫師之肝炎,已由慢性演成亞急性,但未出現黃疸。乃遵<<金匱>>:「見肝之病,知肝傳脾,必先實脾」之旨。處以龍膽瀉肝湯加苡仁,山藥,廣皮,木香,砂仁之湯劑,一方面治療肝之炎症,一方面補脾利氣,囑其連服十帖後,檢查肝功能數值,再來複診。
  林醫師回去後照單連服十帖,自行抽血檢查肝功能,GOT、GPT已降30-20之間,內心非常高興,自忖既然效果不錯,乾脆不去複診,照原方再服十帖,以加強肝之功能,不意又服完十帖後,卻感胃部不適,任何食物都無胃口。於是又打電話給我,約好前來複診,此時複驗肝功能數值,已降至10-20之間,經我詢其服藥情形後,才知他未遵我意思,繼續服用苦寒藥物過量,損傷胃氣,以致胃口全無。經我處以安中散和六君子湯加減方,回家服用六七帖而癒。此案已逾十年,林醫師已辭去x總醫院之職在故鄉開業,業務甚忙。
按:林醫師之妻為內人多年同學,老一輩的人即為世交,故對其病情知之甚詳,故將其病情始末據實寫出,請大家指教。


  病例二:
   張君,時年二十六歲,為一小學體育教員,平素身體非常健康。於七十三年八月初突發全身倦怠、頭暈,全身皮膚黃如桔子色,眼白及指(趾)甲色更黃,小便如深茶色,胃腹脹滿,右肋脅痞悶而隱隱作痛,乾嘔,噁心,悶悶不欲飲食等肝、膽胃腸系症狀。經其家人緊急送往x辛醫院診治,經主任醫師初步診斷,囑其須立即住院,做進一步檢查,經過各項必要檢查後,斷為急性黃疸型肝炎,當時GOT12OO 、GPTl400 。經該院以點滴注射治療二十餘天,病情非但未減輕,反而加重,GOT由原來的數值上升為1600 , GPT上升至1800 ,且神智亦呈半昏迷狀態。家人甚為著急,到處尋求偏方,背著醫師服用,效果亦不顯著,適其姐在新店郵局服務,打聽到郵政總局有中醫室的設置,乃託其局長打電話給我,請我到該院出診,我因基於同事之誼,及救人的職責,遂允其次日上午前往,我到院後,仍然看到病床上掛了二三瓶點滴在注射,病人此時正在昏睡,症狀除如前所述外,更兼胃腹脹滿,似有腹水情形,全身皮膚除黃疸外更顯紫紅色,顯見邪入營分,舌苔黃膩,似塗一層黃色醬糊,可知胃中濕熱已極;六脈弦洪,左關尤甚,可知內熱熾盛,經我處方柴胡、黃芩、雲苓、薑半夏、川連、梔子、黃柏、丹皮、生地、北茵陳、蒼朮、川朴、廣皮、黨參、甘草、生薑、大棗;另以雞骨草煮水當茶飲,上方一天服三次,因其已多日未進食,每天只靠打點滴維持生命,故囑其於早午晚溫服,且囑其每次只取三帖,不得讓醫院知道,隨時保持連繫。
  三天後,其姐以電話告知:「藥已服完三帖,各種症狀均已減輕,已可自床上坐起,坐三五分鐘。」我本古人效不更方之旨,囑其續服五帖,再來電話,其姐悉遵我意,五日後,其姐又來電話說:「諸症續有減輕,已可下床走動,且可進食稀粥。」此時我告訴她:「一切葷腥油膩,刺激性食物,甜食、牛奶、冰冷食物俱不可吃。只可吃稀飯,最好是糙米稀飯,可稍配醬瓜、肉鬆蛋白。」次日其姐又來電話說:「今日驗血GOT已降至400,GPT降至300,其姐問我:「可否出院?」我告訴她:「暫時不要出院,再服三五帖,觀察病情再說。」又住三四天,此時已是九月初,她弟急著回學校上課,又打電話問我,我告訴她:「已可出院!」孰料,等她找主治醫師商量出院時,主治醫師卻說:「我給你們治得效果很好,反而急著出院!等完全正常了再說!」他姐姐說:我弟學校已經開課多日,他責任心很重,恐怕耽誤學生功課,還是請大夫准我們辦理出院吧!」此時醫師已顯得不悅,神情激動的說:「我叫你們不要出院,你偏要出院,回家死了,不要來找我!」他姐姐說:「你放心,我們不會再到你們醫院來的!」此時醫師氣得兩手發抖,嘴裡嘟嚷著:「狗咬呂洞賓,不知好人心!」在心不甘,情不願的情形下,只好准他辦理出院。


  病例三:
   吳小姐,時年三十六歲,為某電腦公司副總經理,因工作相當勞累體力不勝負荷,於83年4月21日感染急性黃疸型肝炎,經其家人陪同送x大醫院診治,其外觀症狀,與林君類似惟病情較輕,只有輕度腹脹,噁心,倦怠,口乾,但黃疸較重,經醫院驗血GOT800、GPTl200,亦確診為急性黃疸型B肝,其主治醫師姓陳為國內有名的肝病權威。吳小姐在該院住院治療三週,黃疸指數和肝功能指數一直居高不下,她的主治醫師考慮給予穿刺診斷,經她當即婉拒,於是改求中醫治療,經一年輕中醫師給她處以茵陳蒿湯加味方,服用六帖,肝功能數值略降,黃疸稍輕。其姐為立法院高級職員,和我已相識數年,於我在立法院應診時,前來找我,言及其妹患急性肝病,已三四週,現住x大醫院治療效差,已暗中改服中藥,效果不是很快,問我有何良方?我說x大醫院距此不遠,她若能來,請她即來一趟,我當面給她診斷較好。」
  約半小時,她妹妹即由家人攙扶來立法院醫務室,經我診斷為「濕熱型急性肝炎」,經予處方:柴胡、黃芩、川連、梔子、天花粉、麥冬、西洋參、北茵陳、蒼朮、川朴、廣皮、甘草、生薑、大棗,湯劑,囑其每日一帖,連服五帖,再調單子並詳告其飲食忌宜事項。據說:「服至三帖,黃疸即以急遽下降,五帖服盡,黃疸幾已消失,精神大有改善,胃口已好,主治醫師陳君,知其姐為立法院高級職員,對其特別照顧,每日親至病房問候,看其健康恢復神速,問她:「有無服中藥?」她只好將實情告知,陳醫師又問:「請那一位中醫開的?」她說:「立法院的某中醫師開的。」陳醫師說:「能不能把處方複印給我?」吳小姐應允:「須經董醫師同意。」次日,我又在立法院當班,吳小姐自行前來告知上情,我說:「當然可以。」
  經我複診後,見黃疸多已消退,將茵陳蒿湯分兩減半(原用一兩半)囑其續服五帖,以觀效果,五天後吳小姐又來複診,幾已完全恢復健康。GOT、GPT已降至30J,她的主治醫師又打算給她肝穿刺,看看她的肝炎,為何服用中藥,痊癒如此迅速?又經吳小姐婉拒,陳醫師仍不死心,允以願貼補營養費五千元,誘她答應肝穿刺,吳小姐因為請假問題,也不敢輕易拒絕,只好再到立法院問我,我說:「看你病情,似無問題,且肝功能指數及黃疸都已恢復正常,穿刺檢查,似已無必要!」吳小姐回院後,要辦理出院,陳醫師告以:「恐未徹底痊癒,須住院再加觀察。」並一天數次催她肝穿刺,見她不願意,又把營養費提高至一萬元,吳小姐不勝其煩也拿不定主意,再到立法院問我,我說:「我上次已表明態度,請妳自己決定吧!」吳小姐走後,我沉思再三:「我們的醫學真的病了?」

討論:
  以上我所談的三個特殊肝炎病例,若就病情而論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只是患者在醫療的過程中有些特殊罷了,他們三人之中,一位是西醫,二位是一般患者,三人之中,都和筆者有私交關係,故對其病情之來龍去脈,知之甚詳,因此把它寫出來,加以探討,以就正於方家。
  第一例:由於患者本身是西醫,且為本科專職醫師,初得肝炎,即服用保肝丸,肝得健,二藥皆似為維他命之複合劑,服後肝功能指數,不降反升,此乃只知肝之生理,不知肝之病理,誤認肝之發炎乃是肝體虛弱之故,故應予補劑並吃高營養食品,以強化肝之功能,其不知古人早就說過:「腎無實病,肝無虛病。」 「肝以瀉為補。」,因此中醫治療肝炎(其他肝病亦然)決不單用補養之劑,最多用者為疏瀉之劑,或活血化瘀之劑,或清肝理脾之劑,或清熱利濕之劑,或二劑三劑加減合用但在上述方劑中都離不開肝脾同治的原則,因此<<內經>>、<<金匱>>上都強調:「厥陰不治,求之陽明」、「調之中氣、使之和平」、「見肝之病、知肝傳脾,必先實脾」等至理名言,即便要用補劑,亦須在上述原則稍加一二味相佐而已,怎可長期服用複合維他命之類的補品呢?筆者臨床常見患者,因患慢性肝炎,長期服用保肝丸、肝得健,最後演成肝硬化者或肝癌者,已有多人。試想一個生病的肝臟,理論上應給它適當的休息,減輕它的負擔,同時清熱解毒、並疏導門脈的循環,才是正途,西方醫學反給它藥物補養,食品營養,(肝為人體營養物質的儲藏所)增加它的負擔,如同一個人已經病了,你還要叫他多做工作,這不管在理論上,或實際上都是說不通的,在此已經很清楚的說明,林醫師的肝炎為什麼越治越嚴重了。
  我用龍膽瀉肝湯,一方面清肝之毒,一方面瀉肝之熱,更有歸、地養肝之血(因肝藏血,故中醫治肝方劑瀉肝方劑多用歸地),再加苡仁、山藥以健脾,廣皮、木香、砂仁以利氣,快膈,因此林醫師之肝炎很快消失。又因「百藥治病不養人。」林醫師之肝功能既已恢復正常,決不可續作苦寒,清瀉之治,再服十帖,以致損傷胃氣,要知,龍膽瀉肝湯,雖經加以苡仁、山藥、廣皮、木香、砂仁等利氣健脾藥,然其著眼之處,終以清肝解毒為重。此種不甚合乎西方醫學原理之奧義,只有臨床經驗豐富的中醫才能體認。

  第二例:張君所患為急性黃疸型肝炎,已住院二十餘天,在主治醫師的悉心治療下,肝功能及黃疸指數,不降反升,我至院診斷時,所吊之點滴,一黃一白,黃者可能為維他命B群,白者可能為類固醇,此二種藥劑,以點滴注射,雖有類似中醫的瀉陰觀念,然對患者之嚴重黃疸、肝膽瘀熱,脾胃呆滯脹滿,營分熱邪,水濕困脾等症卻毫無幫助,無怪乎越治病情越嚴重,我以柴胡、黃芩、川連、梔子清熱解毒,雲苓、薑半夏、蒼朮、黨參健脾利濕,厚朴、蒼朮、廣皮、甘草、生薑、大棗利氣健胃,重用北茵陳以退黃疸,丹皮、生地以清營分之熱,又因病情嚴重,上方仍有未及之處,更用雞骨草煮水當茶飲,以清熱解毒、舒肝散瘀。如此面面俱到,全方位之治療,各種症狀很快得以改善,那豈能是維他命、類固醇所能達到的效果?可惜主治醫師年紀較輕,他不知道問問病家,為什麼住院二十多天病情未見改善,忽然間在三五天之內進步得如此神速?病家礙於他的顏面和專業,也不敢告訴他,已在背著他偷服了中藥,要求出院時一方面以為治療效果好,叫他繼續住院治療,一方面以療效欠佳,幾乎誤人性命,心中生怨,口不敢言,如此醫病關係,如何能好?

  第三例:吳小姐之肝炎,亦屬中醫之陽黃範疇,雖自覺症狀較輕,但經住院之主治醫師驗血,GOT、GPT之數值顯示,亦為急性肝炎,因我未至該院看診,對其採用何類藥物治療毫無所悉,只知患者住在該院,已逾三週,病情並未改善,才在外面另覓中醫赴院診治,改服中藥,因所覓中醫師年紀較輕,所服中藥,進步較慢,信心不足,才又另找筆者診治,經我診斷她的六脈洪數而弦,左關尤甚,顯見病在肝膽,身黃如桔子色,眼白,爪甲尤甚,顯見肝膽濕熱壅盛,膽汁外溢,胃腹脹滿,此為木旺侮土,氣機不利,口乾多飲為陰分不足;因此處方小柴胡湯加減,因其六脈洪數而弦,肝膽熱盛,故用柴胡、黃芩、川連、梔子以退肝膽之熱;因其膽汁外溢,週身發黃,故重用北茵陳以退黃疸;因其胃腹脹滿,故用蒼朮、厚朴、陳皮、甘草、生薑、大棗以健脾利氣;因其口乾多飲,故採小柴胡湯中去半夏加麥冬、天花粉、西洋參以滋陰生津。此種治法雖為對症,實亦對病,古人說:「有是病,必有是症。」現在中醫治療肝炎,常常參考生化檢驗所得數值的高低,來評估肝炎的治癒程度,實已有了對病治療的意義,再觀察病人的外觀症狀,自述感覺,脈象舌苔等等,即已包含對症亦對病的觀念。
  吳小姐改用中藥治療之後,肝功能數值,既已正常,且其六脈調勻,外觀症狀及自覺症均已消失無遺,其主治醫師即應視為痊癒,讓病人快快樂樂的出院,今反叫她繼續留院觀察,不知陳醫師觀察什麼?是對該院的生化檢查沒有信心?是對中藥治療肝病的功效存疑?還是想把病人拿來做白老鼠了難怪病人迄今談及此事仍感懊惱!

  以上略舉三例,旨在說明,中醫治療肝炎,有其不可忽視的地方,但須辨證正確,處方無誤(包括用藥和分量以及藥材的成色),才能藥到病除。最近十餘年來,因肝癌去世的國人,一直居十大癌病之首,是否與我們這種不當的治療有關?希望我們醫學界,進一步研究,早日解除肝炎病人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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